下雪了。
漫天翻滚的碎雪,仿佛巨兽抖落的白色绒毛,纷纷扬扬地遮蔽着视线。
木屋里的温度降了又降,母亲加了一大勺烧得通红的炭到炉子里,望着窗外厚厚的积雪,叹了口气,“这雪什么时候才停啊,衣服再不晒就要发霉了。”霜花结在玻璃片上寒风凛冽的呼啸,连窗子都在抖动着,抬起眼是一片刺目的白,房顶的瓦片不时的动一下,听得人心惊胆战。目光从书上移开,母亲正在用炭火烘着半湿的秋裤,她的脑袋低低的,露出一小块白色的头皮。“妈 ,你说玉和瓦,哪个好一点?”“当然是玉了,你傻啊。”她顿了顿又说:“但玉碎了,连片瓦都不值。”
我妈是这个大千世界里普通家庭妇女中的普通的一员,会操着口音与商贩们讨价还价,会拿扫把赶走来厨房偷吃的野猫,不像书里的那样永远温和有礼,宽容孩子,会骂会教训我。虽然我更喜欢书里的那种母亲,永远不会打骂孩子,但那却少了一份真实感;我妈确实肉生生的、热乎乎的、实实在在的,“哎呦小祖宗你又把毛巾放哪儿了!”……就这样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地生活着。她把线细细的穿过一个针孔,然后飞快的在秋裤上绣出一朵色彩鲜艳的花,是多线穿法。
雪还没停。
哗啦一声,窗外像是有什么碎了。她把秋裤放在桌子上,秋裤上的花快成型了。她起身去外面看看,把脑袋凑出去了一下又马上缩回来,摇摇头,“老房子就这点不好,老有事儿出,又有片瓦掉了。”这是她父亲生平最得意的作品,一栋瓦房。又看了看我,“你抓紧时间复习吧,没几个月了。”恍了恍神,来这儿本就是想安静读书,此刻却不怎么想动。她看我一眼,见我不动,有些恼:“别发呆了,快看书。”随后又坚定地说“我闺女一定是块美玉,我一直都相信。”“我不是玉,玉易碎,我只想当瓦。”“不可能,你一定是块玉!”她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。窗外的雪旋转地肆意。她低下头,说:“你妈才是瓦,你妈不敢做玉,妈妈只能向生活低头,她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实现,就葬送在家庭里,她只能做片有用的瓦,铺在屋顶上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我只能瓦全这样的生活了。”我看着那一小片白色的头皮。这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幕。
因为我的喉咙已经被泪水和几乎涌出的悲伤堵住了。
车子不停的前进,景物不停的倒退,
走到校门口,有一家人从车上下来,中年女人把包举到男人面前,男人接过,转身递给女儿:“拿着,你拎着包,我要领着你妈。”
如果母亲在一旁,也是在这样的大雪纷飞天,我得一手拎着包,一手领着她。
记得当年我年小,母亲公司的老板资助母亲去巴黎进修服装设计,在机场因为我的哭喊吵闹而放弃这个机会。
她一直都是那块美玉,自甘打成瓦片,盖成屋顶,守着她屋里这枚璞玉。
瓦全,不让玉碎。
【作者:撩妹狂魔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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