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寂散去

我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依旧留存着。场景。梦境。香气。形容词。它们纠结、缠绕，终于淡淡了，寂寂散去。

生命无非记忆。记忆无非遗址。用尽所有形容词，依旧撑不起旧日的鲜活。

我的香薰灯碎了。电话里，妈妈只说，要是喜欢再买一个，别记挂。

我懂。她是叫我别生气，别伤心。表弟表妹还这样小，这样顽皮。他们怎么会懂得，凉凉的玻璃里有着藏储的暖？怎么会懂得，那香，缠绕着回不去的似水年华？又怎么会懂得，心若琉璃碎落一地的疼痛？

不过又是缘浅。只能寂寂，不说悲喜。

总是这样。我心爱的小东西，总是一件一件地离去。

去年八月底。我那坠着八个枫叶状小水晶的发饰也断了。这么多年，它也该断了。现世的发饰，比容颜更容易枯萎。怕就是古时的头绳，也不能总绾着青丝三千，日日年年。

不过是你曾说，它最好看。我便总舍不得戴。怕戴得多，旧得越快。好几次，橡筋松弛了，我满城地跑，找一样的换上。细细地拆，细细地穿。那些精致编织的丝线，我多害怕，一不小心它们就要散开，终于只成了一条细细缱绻的线索。

那些水晶，那些丝线，它们不断暗淡。像欲语还休的老照片，仿佛全然静止了，而每一分每一秒却都有在变黄。

这三年来，我没有再买过任何发饰。每天只用最普通的那种橡筋头绳，纯黑色。纤细。单调。

依旧记着那些声响。水晶掉在地上。水晶与瓷，谁都没有破碎，只是暗伤，只是瞬间比梦还凉。

那一次，我只是细细地把它们捡拾。用我一向喜欢的原木浆纸包起。不再补救，不再挽回，不再救赎。

我很庆幸我病了。不然，日夜漫漫，还要有多少泪永无止歇地泛滥？

总是恍若隔世。此一瞬间，世上所有的人都拥有了你的影子。彼一瞬间，他们却清晰地告知我，不是你。他们身上也没有那暖，那香息。

因为熟悉，所以足够陌生。所有所有都是幻象，只有泪，证明着存在与真实。

从前，你总是要给我些小礼物。我一件也没收下。因为记忆和暖，不需要靠外物牵起。

可是如今，有些时候，也会遗恨。我竟然连一件你送的东西都没有。仿佛也是宿约，注定了只能空余一地的遗憾。

我也总以为，记忆和暖，可以逃过物质的永动性。它们是永恒的一，添加、删减、倍乘、约除，也依旧是最初的一。可是，我都快记不起你的容貌了。

一场恋，恍若隔世。一场梦，飞花逐水流。只剩下梦里梦外的荒凉，醉与醒的疼痛，一遍一遍地返青，直到叶茂枝繁。

发饰。香薰灯。风车。气球。风筝。杯子。石头。绿手套。电暖袋它们……终要离我而去的。

你不在，我还能执着些什么呢？你，一个字，已经是一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