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金瓶梅》读感随记（26）

来旺有本领把朋友蒋聪的老婆惠莲“刮上”，然而保不住已成为他老婆的惠莲不被主子西门庆“刮上”，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不可保和不可信！来旺又可鄙又可怜，也愚，竟然经不住老婆的几句臭骂，信了老婆的“清白”。他又与西门庆的四妾孙雪娥有“首尾”，孙告诉了他真相，于是他酒足饭饱后骂开了，甚至扬言要杀西门庆，还要杀为之做“窝主”的潘金莲……

显然，这只是血性莽夫蠢汉的酒后讲狠，他一时的痛快招来了杀身之祸。历来的下层小民往往都是这样泄愤（只是泄愤），然而却因此惹祸——这是中国特有的传统世情，因此是书之首即明示《四贪词》，首者是“戒酒”，曰“失却万事皆因此”，又提示“戒气”，曰“一时怒发无明穴，到后忧煎祸及身”，可谓至理明言。然而混混尘世，谁又能当事不昏，遇辱不怒呢？所以作者的大慈大悲之劝也只能是人间的永世空言，可叹！

西门庆有意玩来旺的老婆，并未真心要来旺的命，然而经不住潘金莲的恶言鼓捣，于是一面设计使来旺蒙冤，买通官府要结果他，一面又百般哄骗惠莲……然而惠莲毕竟未泯人妻之心，每日哭泣，经西门欺骗，虽破啼为笑，强颜为欢，后来得知了真相，她怒吼了，面斥西门庆：“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，把人活埋惯了，害死人，还看出殡的!”她上吊自尽，被人救下，后来又受经潘金莲挑弄啁唆的孙雪娥的辱骂，知道来旺已死，于是再次上吊，终于死了，年仅二十五岁!这个小妇人宋惠莲本也是个无甚德性的女人，与西门庆鬼混也不能全说是受西胁迫，然而她是个有血性的妇人，是个敢爱敢恨也敢闹的下人，她不是任人玩弄欺负的懦弱之辈，也不是只贪自己邪乐的淫妇。她未听西门庆对她的好言安抚（应该说，西对她个人的许诺是会兑现的），面对淫邪的主子，面对因她而丧身的丈夫，她的怒骂，她的自尽闪出了人性的光芒。她是个有烈性的女人，在西门庆的女人世界里，她是唯一个还能捍卫良心的女人。因此转一个弯说，她还是一个可爱的女人。

宋惠顾莲死了，本已事了，偏偏她的老父宋采仁要告状，要讨个公道。西门庆买通官府，倒问他个“打网诈财，倚尸图赖”，将这个不识时务的老人一夹二十大板，回家不几天就死了。这是淫魔又欠下的一笔血债，也是潘金莲邪恶致死的又一条人命！然而他们逍遥法外。何处有公道王法，西门庆钱能通神！当时整个朝政、整个人世就这样，作者如实地暴露了这血淋淋的罪恶现实，他的心充满了悲悯的。

西门庆和他的妾们尽管都沾有“淫”字，然而又非只是个“淫”字可以概括的。潘会弹琵琶，且能制曲；孟玉楼会月琴；至于妓女出身的李娇儿想来更不用说；春梅等均受过艺训，善歌舞，只是小官家出身的大娘吴月娘和当过高官小妾的李瓶儿不会此道。至于西门庆，本来就是浸泡在声色中的玩家，对这一套更知更能。

三十五回中，写西门庆与潘、孟、娇等妾弹唱，引录了曲5支（应是词）《梁州序》两支，《节节高》两支并有《尾声》，是一支套曲。由此也可见当时唱曲之时尚。所以研读这部世情小说，可以获得多方面的人文常识。

尽管在礼节名份上吴月娘保持着正妻之尊，然而在诸多事情上，吴都是与宠妾潘金莲相较的失败者。吴是正妻，既要显出容夫纳妾的“贤”，又要真心关念丈夫的名声和身体。她劝阻庆纳李瓶儿为妾，可说纯为西的名声，而得了好处费的潘则怂恿西门庆纳之；对来旺之事，吴劝西别狠心，而潘则促西置之于死地；来旺的儿子小铁柱无意间捡到了潘的绣花鞋子，庆受潘之啁唆，无辜的小铁柱险些被恶徒打死，月娘责其事；后庆又受潘诬告栽脏，致使来兴儿一家险遭驱赶，虽经月娘干与，然而来兴还是被夺了原役……诚如吴月娘所说：“如今这家里是乱世为王，九尾狐狸精出世了。”宠者专权坏事，朝庭如此，家也是如此。正不压邪，邪必压正，我们从这些情节中看到了当时整个人世。至于吴月娘贤否，此刻无须赘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