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花最出名的是黄山贡菊和杭白菊。不过杭白菊并非杭州所产,杭州产茶。产菊的是杭州城北五十公里外的桐乡。每年重阳节后,这里的田野,便成了菊花的海洋。我们的村子,便是这花海里的蓬莱,我们便是在这花海上凌波的仙人了。
然而,这样一个花的季节,留给我的,却是花之外的一些东西。
背只大草篰,蹲伏在花丛中采摘菊花,似乎就是在采摘这花海上圣洁的浪花,看起来颇像渔人的赶海。摘取一片花海上的每一朵浪花,要一遍遍地摘上三四茬,历时半个多月。其中二茬菊,下来的量最大。到了天擦黑的时候,家家户户的厢房里,都铺满蚕匾、草蔺子,上面雪白的菊花堆成了山。于是,门里门外,凡是有缝隙的地方,都叫浓郁的菊花香味儿给挤满了。真的是个小村无处不飞花无处不飘香的景象啊。
菊花可以药用,也可以泡茶饮。然而是花,自然就娇气,菊花也一样。完全绽放到萎谢,只三二天的工夫。而且摘下来隔一夜,花瓣便发褐,蔫了。所以摘下来一般都当夜就要蒸制掉的。
蒸制菊花是项繁琐的工作,也是灶台上的活,所以一般要在晚饭后。灶台是女人的地盘,男人就很少有参与干这活的。通常年长的女人管灶烧火,年壮的上灶蒸制,年青初上手的、或者老头儿就打打下手,在一个个蒸屉里装铺菊花。为方便上锅蒸制,蒸屉都是竹编的大眼筛子。锅里半锅水,上面放一蒸架,水烧开,将铺装好菊花的蒸屉三只一叠,放蒸架上至水再次烧开即熟。经过蒸制的菊花,一朵朵粘结在一起,成了锅盖般大小的一只只花饼。在草帘子上把它倒扣出来,然后见天即晾,直至干透。
蒸的过程虽然很快,一次不过三四分钟。但要将白天摘下的菊花蒸制完,通常要三四个钟头。所以灶膛里的火有讲究,不要草柴,要硬柴火。草柴过火快,眨眼就熄了,没有余威。只有树的干、根之类的硬柴火才持久,力足。而这,正给我们小孩子带来莫大诱惑。这季节,红薯已经下来了,正是煨烤了吃的最好时候。红薯一般有四种吃法:可蒸,可煮,可煨烤,可蒸透了捣成糊,再摊成饼,晾晒干透后炒来吃。其中煨烤最没吃相,两只手弄得乌漆墨黑不说,有时兴起,还常常会吃得嘴角上也沾满了炭灰。不过,这却是最能吃出红薯那种地道、纯正的香、糯滋味的一种吃法。煨烤红薯有些讲究:红薯个头太大,则外皮煨至焦黑,里头却还未熟透;太小,皮尚未煨焦,里头则早已烂熟,吃时全然没有了煨红薯那种特有的焦香味。红薯须皮紫,形似纺锤大小,一手盈握最佳。将挑捡来的红薯埋进刚从灶膛里下来的硬柴火中,不消一袋烟的工夫,便焦香酥软。趁热把红薯煨焦了的皮轻轻剥开,薯肉外翻,或金黄或雪白,晶莹温润,浓香扑鼻,引得人馋涎欲滴。而我们小孩子愿意安安静静地在各自的灶角里窝着,不再大呼小叫地从村东头蜂拥到村西头,为的就是要抢得头批硬柴火碴下来煨出的那头一只红薯。
就着菊香,就着月色,像狐鼬吃蝎子一样,手忙脚乱地将一只还烫着手的红薯吞下肚去,这样的夜晚,绝对是香甜的,迷人的,也是醉人的。
如今,菊开时节,农户们多是出售鲜菊,由商贩机械化或半机械化集中蒸制了,他们的灶台上再没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菊香。早先那番景象,个中滋味,不知还有几人能追忆得到、品味得到呢。
唉,只有乡间的花海依旧哟。